（三）死囚牢房的恶劣条件
　　日本监狱中死囚牢房的状况目前尚无官方报道，但近年对这个黑暗领域的报道屡见于非官方媒体。以下撷取一二，同时希望这些可怕的报道有不实之处。
　　日本的死刑犯被单独囚禁在死囚牢房。在狭小的牢房中，不许走动；除了午间小睡或晚上睡眠外，不许躺下；只可整天坐在固定的位置上，不许倚靠墙壁。不论死刑犯在死囚牢房中等待多少年，都不许与其他犯人交谈，有时甚至不允许对视。死刑犯必须遵守最严格的军纪；典狱官从来不称呼死刑犯的姓名，只以囚号相呼；只许做最简单的工作，如制作纸艺；不许拥有自己的收音机、电视机、电脑、钟表或日历，只许听监狱为之选定的收音机节目；只许拥有少量书籍，但法律、政治方面的报刊书籍不许拥有。
　　有自杀倾向的死刑犯，被囚禁在特别牢房中。牢房中灯光彻夜不息，录象机昼夜监控；窗户用坚硬的铁板钉死，只留一丝缝隙，新鲜空气很少。还有一些从未想过自杀的死刑犯，只因觉冤枉而提出申诉，就被关在特别牢房中，并且一关就是很长时间。
　　日本死囚牢房的上述状况表明，其执行的是完全隔离的监禁政策。死刑犯只允许与近亲属或律师接触，所有的会谈，均受到严格监控。死刑犯根本不允许与新闻媒体、国会议员、政界人士接触。2001年初，欧洲理事会人权委员会一成员访问日本时，想会见死刑犯，并通过一死刑犯的妻子征得该犯的同意，但最终日本当局未予准许。
　　有很多人指责美国的死囚牢房条件恶劣、没有人性、贬损人格。如果将日本死囚牢房的状况与美国进行比较，会发现，日本死囚牢房的状况，比美国要糟糕得多。
　　在美国及其他国家，犯人有权与新闻媒体接触；新闻媒体也可主动与犯人联系。美国宪法保护新闻自由，犯人与新闻媒体接触，不仅是犯人的权利，更是新闻媒体的权利。新闻自由是民主制度的基石，如果没有新闻自由，政府行为就难以受到有效监督。日本宪法也保护新闻自由。然而，禁止新闻媒体与死刑犯接触，在多大程度上遵循了日本宪法保障的新闻自由呢？
　　美国的死刑犯一般允许与亲属、朋友和律师通电话，也允许其亲属、朋友定期探视。律师有权随时在需要时会见死刑犯。在一些监狱中，还实行“接触探视”，即死刑犯可以自由地与亲友交谈、接触。
　　日本则认为犯人需要隔离，理由是与外界接触，会扰乱犯人平和的心态与冷静的头脑；死刑犯惟有等待死亡，并时时忏悔。什么是平和的心态？什么是冷静的头脑？完全取决于当局。这是典型的因循守旧、家长制作风和独裁主义。认为死刑犯与亲友接触无助于稳定其情感的观点，也是毫无事实根据的。日本死囚牢房恶劣的条件、对死刑犯生活细节苛刻的规定，哪里能够使死刑犯做到心态平和、头脑冷静？如果谁还认为如此非人、屈辱的条件有助于死刑犯心态保持平和、头脑保持冷静的话，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四）死刑执行的神秘
　　日本的死刑执行在神秘中进行。一般在处决前一、两日通知死刑犯；有时并不提前通知，只有当狱警前来提牢处决时，死刑犯才知道自己末日已到。死刑犯时时生活在恐惧之中，只要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就会惊恐万状，以为上绞刑架的时间到了。
　　死刑执行完毕，才通知死刑犯的亲属和律师。死刑犯的亲属或律师给死刑犯写信时，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死刑犯是否能活着读到这封信。当他们去探望死刑犯时，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次是否就是永诀。日本司法部门认为，秘密处决罪犯，可以避免处决前申诉的麻烦和痛苦流涕的场面，还可以保护死刑犯及其家属的隐私。
　　这些看法，充分暴露出日本在死囚牢房管理方面的家长式作风和独裁主义。秘密处决死刑犯，使律师为死刑犯提出申诉的权利受到极大限制。而且，既然处决死刑犯从不公之于众，再说什么罪犯及其家属的隐私需要绝对保护，则是无稽之谈。
　　在美国，死刑执行一直是公开的，并常常伴以反对死刑的游行和支持死刑的示威。有时，监狱正在执行死刑的情景，各种新闻媒体还进行现场直播。2001年春，曾炸毁俄克拉荷马城联邦大楼、炸死168人的迪默西•麦克维被执行死刑。麦克维声称自己是国家敌人，要求将处决现场向社会公众直播。对于要否直播处决现场，美国公众进行了公开、激烈的辩论。若再从加缪的视角进行分析，当然的结论是：公开处决死刑犯，是再荒诞不过的了。而给死刑犯以屈辱、非人的待遇，并完全在神秘之中执行死刑，不也同样荒诞无比吗？
　　
结语
　　
　　本文不欲泛泛地主张死刑应当废除，而是希望通过分析日本死刑的两个荒诞症结，更具有实际针对性。笔者对日本刑法第199条提出批评，因为该条款赋予法官不受限制的自由裁量权，并大大限制了被告人的辩护权；笔者也对日本死刑犯在死囚牢房遭受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提出批评。惟愿这些批评为日本废止死刑助一臂之力；同时，不希望所有这些只是纸上谈兵，做无谓的学术争鸣。
　　人们一向认为，日本公众普遍赞成死刑，并且漠视死囚牢房的恶劣条件。最近的民意调查证实了这一点。通常，日本政界人士将公众意见看得很重。
　　然而，若完全听从公众的意见，就不可能存在理性的激辩。公众是无形的，不需要对任何观点担负责任，也不需要陈说理由。但是，对于死刑这样重大的社会问题，现代民主社会有必要通过公开辩论发表各方意见，陈说理由。
　　另外，心理学家指出，提出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不同，民意调查的结果就会大相径庭。在日本进行民意调查时，提出的问题往往存在片面性；调查者也往往愿意听取那些赞成死刑的意见。民意调查具体操作中存在的这些问题，令所谓“日本人民的意愿”更值得怀疑。人们通常认为，美国公众也坚决拥护死刑。但情况在发生变化。1994年一项民意调查显示，80％的美国人支持死刑；而到2001年初，赞成死刑的人只占65％。在美国伊利诺斯州，由于有些死刑犯的案件存在重大冤情，州长雷恩决定暂停该州所有死刑执行。公众对此并没有提出批评。
　　可见，公众的意见永远是难以捉摸的，其变化速度比人们的想象还要迅疾。至于日本公众的意见将会发生何等变化，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介绍】北京市政法管理干部学院
注释与参考文献
　　本文译自美国《布鲁克林法律评论》2002年春季第67卷。
　　德国奥格斯堡大学法学院教授；德国弗莱堡大学法学博士；杜兰大学法学硕士；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客座法学教授。本文由作者于东京庆应大学和美国布鲁克林法学院发表的演说整理而来。
　　ALBERT CAMUS ＆ ARTHUR KOESTLER，RéFLECTIONS SUR LA PEINE CAPITALE P125（1957）．
　　José Llompart，La Pena de Muerte en el Japan，2 REVISTA DE DERECHO PENAL Y CRIMINOLOGYA 349，353（1992）．
　　KEIHō[日本刑法典]，1907，第240条。
　　KEIHō[日本刑法典]，1907，第199、第240条。日本死刑案件由三名职业法官组成法庭审理。
　　KEIHō[日本型法典]，第199条。
　　RYUICHI HIRANO，Die Japanisierung des westlichen Rechts im Japanischen und Strafprozeβrecht，in DIE JAPANISIERUNG WESTLICHEN RECHTS 387，391（Helmut Coinget al．eds，1988）．See also josé Llompart，Die Vollstreckung der Todesstrafe in Japan，in 1 REVIEW OF COMPARATIVE LAW 155，158（1988）．
　　KOICHI MIYAZAWA，Die Todesstrafe in Japan，in Strafgerechtickeit，FESTSCHRIFT FIER ARTHUR KAUFMANN 729，737-738（FrITjof Haft et al．eds．，1993）．See also PETRA SCHMIDT，DIE TODESSTRAFE IN JAPAN 485（1996）。
　　NIHON KOKU KEMPō[Constitution of Japan]，1946，art．31，translated in，CONSTITUTIONS OF THE COUNTRIES OF THE WORLD——JAPAN 17（Albert P．Blaustein ＆ Gisbert H．Flanz eds．，1990）．
　　SHIGEMITSU DANDO，THE CRIMINAL LAW OF JAPAN：THE GENERAL PART 23（B．J．Geoge，trans．，1997）．
　　HIRANO，supra note 6，at 391．
　　See generally MIGUEL DE CERVANTES，ADVENTURES OF DON QUIXOTE（J．M．Cohen，trans．，reprint ed．1988）．
　　KEIJI SOSHōHō[Japanese Code of Criminal Procedure]，1948，art．475；see also SHIGEMITSU DANDO，Japanese law of criminal procedure 471－72（B．J．George，trans．，1965）．
　　KEIJI SOSHōHō，art．476；see also DANDO，supra note 59，at 472．
　　Llompart，supra note 6，at 161；Llompart，supra note 2，at 356；Daniel H．Foote，“The Door that Never Opens”？：Capital Punishment and Postconviction Review of Death Sentences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19 BROOK．J．INT’L L．367，413（1993）．
　　同上．
　　Foote，supra note 2，at 413-14．
　　Llompart，supra note 2，at 362；Manako Ihaya，The Death penalty，JAPAN TIMES WKLY．，Apr．20，1991，at A5．
　　Nempo Shikei Haishi（Death Penalty AbolITion Annual）2000－2001，Impact Press 3，at 173（2001）．
　　同上．
　　Foote，supra note 61，at 385；Domikova-Hashimoto，Japan and CapITal Punishment，6 HUM．AFF．77（1966）．
　　Foote，supra note 61，at 516；Domikova-Hashimoto，supra note 67，at 77．
　　Domikova-Hashimoto，supra note 67，at 88；SCHMIDT，supra note 7，at 531．
　　日本的司法部长是通过政治途径任命的。
　　SCHMIDT，supra note 7，at 310；Ihaya，supra note 64，at A3．
　　SEE Death Penalty Information Center，Size of Death Row by Year，at http：//www．deathpenaltyinfo．org’DrowInfo．html＃year（last visITed Mar．15，2002）．
　　MIYAZAWA，supra note 7，at 738；Foote，supra note 61，at 412；Doug Struck，Where CapITal Punishment is Cloaked，INT’L HERALD TRIB．，May 4，2001，at 2．
　　SCHMIDT，supra note 7，at 310；Ihaya，supra note 64，at 3．
　　Foote，supra note 61，at 412．
　　KEIHo，art．32，translated in，DANDO，supra note 10，at 409．
　　Llompart，supra note 6，at 166；SCHMIDT，supra note 7，at 278．
　　同上．
　　同上．
　　See generally H．Bluestone＆C．L．McCahee，Reaction to Extreme Stress：Impending Death by Execution，119 AM．J．PSYCHOL．393（1962）；Robert Johnson，Under Sentence of Death：The Psyvhology of Death Row Confinement，5 LAW ＆ PSYCHOL．REV．141（1979）；John Kaplan，Administering CapITal Punishment，36 U．FLA．L．REV．177（1984）（讨论死囚牢房综合症）．
　　Chessman v．Dickson，275 F．2d 604，607（1960）；U．S．ex rel．Townsend v．Towomey，322 F．Supp．158，174（1971）；Richmond v．Lewis，948 F．2d 1473，1491（1990）．See also Foote，supra note 61，at 412；Potts v．State，376 S．E．2d 851，859（Ga．1989）（候决并未残忍到令人无法忍受；无辜的、但患有绝症的病人也与候决的犯人一样，等待死亡的到来）。
　　E．g．，India：Vatheeswaran v．State of Tamil Nadu，A．I．R．[1983]S．C．361（在死囚牢房中待了8年）；Ahmed v．State of Maharashtra，A．I．R．[1985]S．C．231（在死囚牢房中待了2年9个月）；Mehta v．Union of India，[1989]3 S．C．R．775（8年多）；Zimbabwe：Catholic Comm’n v．Attorney－General，[1993]4 S．A．239，（有些死刑犯在死囚牢房中待了4到6年）；Jamaica：Pratt v．Attorney Genearl，[1993]3 W．LR．995（14年）．
　　Koichi Kikuta，CapITal Punishment in Japan and the International Code，7 MEIJI L．J．1（2000）；struck，supra note 73，at 2．
　　Anne Schneppen，Jeden Morgen kann der Henker kommen，FRANKFURTER ALLGEMEINE，Feb．24，2001，at 11．
　　欲阅览正式文读，请参见欧洲人权法院的判决，11Eur．H．R．Rep．439（1989）．
　　Thornburgh v．Abbott，490 U．S．401（1989）（根据宪法修正案第1条的规定，出版商有权在取得监狱犯人同意的情况下，出版发行与犯人的会谈）；Pell v．Procunier，417 U．S．817，826，835（1974）（“如果会见方式是合理的、有效的、公开的，且会谈不存在歧视性内容”，那么，禁止监狱犯人和新闻记者面对面会谈的规定，有利于狱警采取适当措施维持监狱安全，因此是合宪的）。
　　NIHON KOKU KEMPo，supra note 9，art 21．
　　Kikuta，supra note 83，at 1；Domikova－Hashimoto，supra note 67，at 81．
　　同上．
　　Kim ＆ Garcia，supra note 39，at 276；Ihaya，supra note 64，at 4；Schneppen，supra note 84，at 11．
　　Ihaya，supra note 64，at 4；Schneppen，supra note 84，at 11．
　　Kim ＆ Garcia，supra note 39，at 275；Domikova-Hashimoto，supra note 67，at 80；Struck，supra note 73，at 2．
　　Anthony J．Blinken，Listen to the People，Capital Punishment is More Popular in Europe than its Politicians Admit，TIME（International），May 21，2001，at 37；The Rights and Wrongs．Should America Kill the Oklahoma CITy Bombe？，THE ECONOMIST，May 12，2001，at 11．
　　SCHMIDT，supra note 7，at 621；MIYAZAWA supra note 7，at 733；Hauo Nishihara，Die Idee des Lebens im Japanischen Strafrechtsdenken，32 U．AUGSBURG UNIVERSITAETSREDEN 17，27（1997）；Ihaya，supra note 64，at 5；Struck，supra note 73，at 2．
　　SCHMIDT，supra note 7，at 621．
　　Domiková－Hashimoto，supra note 67，at 83；Ihaya，supra note 64，at 5．
　　同上．
　　Mark Hansen，Death Knelt for the Death Penalty，86 A．B．A．J．40，41（2000）．
　　同上．at 41；Blinken，supra note 93，at 37．See also John Harward，Death Reconsidered-DespITe McVeugh Case，Curbs on Exex＼cutions are Gaining Support，WALL ST．J．，May 22，2001，at A1．

<中国刑事杂志》   第200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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